我的名字叫秀秀,是七秀坊裡的弟子。

  我的師姐也叫秀秀,她說,她喜歡聽人喊她秀秀。

  真奇怪,大家都喊她秀師姐,秀師妹,秀姑娘,誰會喊她秀秀呢?

 

  「糟糕,我還得去買點彩絹呢。」師姐驀然停下腳步,神情有點慌張。

  今天是揚州城進些異域珍品的日子,我們採買了一點東西,正準備回去。

  「那秀秀在這等師姐,師姐快去快回吧。」我拉了拉師姐的衣袖,溫婉笑道。

  為了配合年紀尚小的我,我們的步伐很慢,一路看看花,看看鳥的,已經拖了不少時間,要是再帶上我,師姐怕是來不及趕上關市了。

  師姐一聽,漂亮纖細的眉微微皺起,她抬首張望了一下,接著對我露出微笑。

  「秀秀乖,師姐先帶妳去安全的地方歇著。」

 

  樸素的大寺廟,樸素的衣著,樸素的人。

  跟綺麗華美的秀坊不同,這裡一切都是灰僕僕的,卻素雅莊重。

  「施主有何需要?

  來開門的是個穿一身深色袈裟的和尚,我抬頭看了一下上頭的牌子。

  少林寺。

  「小和尚,這是我師妹,秀秀。」

  我疑惑的看向師姐,這個和尚明明跟師姐差不多大,怎麼師姐叫他小和尚呢?

  「我得趕回市集,我的師妹可以交給你照顧一會兒嗎?

  眼前的和尚哥哥面露難色,淡淡地開口,「今日師父及諸位師兄弟都不在,怕是不方便。」

 嗯?這就是孤男寡女不可以共處一室的意思嗎?

  師姐一聽,也不試著說些什麼,只是幽幽的嘆了一口氣。

  「唉,山路險惡,世道混亂,小師妹一個人在這種地方待著,若出了什麼事該怎麼辦啊……」說著說著,師姐看了我一眼。

  我明白那個眼神,每次師姐要騙師父時都是這樣要我配合的。

  於是我向前一步拉住和尚哥哥的衣角,他怔了一下後退一點。

  「嗚嗚,和尚哥哥,秀秀怕……」我揉著眼角,樣子非常可憐。

  「這……」和尚哥哥猶豫了一下,正要開口說什麼,師姐就牽起我另一隻手。

  「唉,秀秀,我們走吧。」

  轉身準備離開時,我看到師姐的嘴角微微上揚,背對著和尚哥哥,師姐看起來很愉快。

  「施主請留步。」在我們準備走下臺階時,身後傳來和尚哥哥的聲音。

   師姐回過身,露出委屈的表情。

  「小和尚,我們還得趕路呢。」

  「小僧……」和尚哥哥朝我們走進,行了禮,看著我說道,「請施主隨小僧入寺歇息吧。」

  我看了師姐一眼,她朝我點點頭。

  「我師妹很乖的,定不會給你添麻煩,小女在此謝過。」師姐莞爾一笑,轉身離開。

  和尚哥哥看著師姐離去的背影,怔了好一會兒,我的腿都發酸了呢。

  「和尚哥哥?」我拉了他的衣角。

  和尚哥哥回過神,默默地領著我進了少林寺,神情卻還是恍惚。

  那樣子我是看過的,有時師姐會手持一束桃花枝,看著遠方出神呢。

  師姐說,那是懷念而思慕,卻不得見的愁緒。

 

    和尚哥哥帶我到庭院的小亭子待下,我想,這大概是這灰灰景色裡惟一比較繽紛的吧。

  因為亭子旁的桃樹,開的正豔麗呢。

  和尚哥哥拿起佛珠,盤腿靜心開始唸經,卻也沒走遠,就在亭子裡修行,我猜,他大概在……那叫什麼,避嫌嗎?

  我輕手輕腳走出小亭子,桃花樹下是一個不大卻清澈的鯉魚池。

  一陣薰風拂來,滿樹的桃花顫動,抖落翩翩的粉瓣似春雪。

  我在池邊蹲下,撿起一旁落下的桃枝撥動著池水,一點輕觸可以激起一片淺淺的漣漪,一波波,像凌亂盛開的花。

  「啪答。」一朵盛放的桃花落在我眼前的池子裡。

  用力伸長手,我揮著樹枝想搆到那朵花兒。

  「呀!」忽然撐著身子的手一滑,我要跌進池子裡了!

  「唉。」伴隨著騰空感的是一聲幽幽的嘆息,我轉頭一看,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和尚哥哥!

  「秀姑娘,還請小心啊。」

  比我高大很多的和尚哥哥把我放到一旁,捲起衣袖走向小池子。

  坐在池畔的他用手撥著池水,稍微傾身,他修長的手輕而易舉的撈起被他撥近的落花。

  桃色的花朵被沾濕以後結了點點的水珠,在夕陽的餘暉下映著豔麗的光彩。

  「秀姑娘,收下吧。」和尚哥哥彎下身子,把花朵遞給我。

  「謝謝和尚哥哥。」我從他手中捧過花朵,才發現,這株桃花是特殊的品種。

  艷紅如同鮮血的花心,淺淺舒緩成桃花的柔媚,最外圍的花瓣卻淡淡的染上一抹白。

  紅,桃紅,白,再花苞未盛放時,據說,花朵看起來是白色的。

  這些事,是師姐告訴我的。

  她的房間裡,擺了好幾束乾燥保存的這種花枝,別人碰都碰不得,可寶貝的呢。

  師姐說,這種花大概是注定無法在一起的有情人,最真實的心吧。

  純白的平靜裡,是波瀾的情感。

  「小和尚,挺帥氣的嘛。」

    不知何時出現在亭子裡的師姐趴在欄杆上笑著。

  「小僧只是守約照顧罷了。」

  和尚哥哥放下衣袖,深深的望了桃樹一眼,接著領我們出了少林寺。

  一路上,師姐跟和尚哥哥沒有交談,兩個人的表情卻是一樣的鬱悶。

  「施主慢走。」和尚哥哥在寺前停下腳步,朝我們行了禮。

  「小和尚,還是叫我施主嗎?」師姐拉著我的手,表情淡然的看著準備掩起門扉的和尚哥哥。

  停下動作,和尚哥哥的眉微微的皺了一下。

   「沒事,」師姐重新展露笑顏走下階梯,邁開腳步的瞬間,她用不大的,卻很清晰的音量說,「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小時候喊我秀秀的時候。」

  師姐沒有再回頭,沒有再停下腳步。

  我想和尚哥哥一定聽到了吧。

  在我們走了一大段的路之後,我才聽到厚重大門關起來的聲音。

  和尚哥哥大概又看著師姐的背影忘了動作。

  帶著那種心痛卻無可奈何的表情。

 

  每年,在春暖花開的時節,滿山桃花嫣紅的像一段綿延不絕的彩錦。

  而不知道是誰,總會在秀坊前的枯樹繫上一段桃枝。

  而也不知道為什麼,師姐總會把它取下,當寶貝一樣捧在懷裡,有時候望著它出神,有時候抱著它痛哭。

  我猜,師姐不是喜歡聽人喊她秀秀,而是喜歡,某個人,願意像小時候一樣。

  喊她,秀秀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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