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色如雪

  其實，最初師父介紹時，師弟實在清秀的不像男孩，慧黠的雙眼骨碌碌的不知道在盤算什麼，那時候我就知道，來日方長啊。

  後來我們在萬花谷一待也是十年過去，師弟長成了俊美輕逸的少年，笑起來整個人都散著光似的，唯一的缺點，就是他特愛作弄我。

  「我說你到底鬧夠了沒，我還要練扎針呢。」我微怒的向在一旁的師弟喊到，他才華橫溢大少爺，就愛在我心煩時吹這狗都不想聽的笛子鬧我。

  「師姐，真是不枉費我吹笛子這麼久，妳總算肯看我一眼了。」他停下動作，笑吟吟的郎聲說道。

  我一直覺得，他的聲音很好聽，柔而不媚，細而不膩，音質雖偏柔和卻不失男子的穩健，唉，他就是什麼都好。

  「這麼多師妹在等你教花間呢，」少了笛聲的擾亂，我下手總算順暢多了，「一個風流萬人迷就別跟我窩在這小室內，出去繞繞吧。」

  師弟站起身，輕輕的走到我身旁，拉起我一綹髮絲，開口時聲音帶著難掩的愉快情緒，「師姐這可是吃味了?」

  「哼，臭美，」我扯回他手中的髮，「少拿你搭訕姑娘的那套對你師姐。」

  他不在意的笑著聳聳肩，「我可從來不負任何人吶。」

  「那也是你的事，快快出去，別惹得我煩心。」往人偶的穴位再扎一針，現在的情勢可不容我偷懶鬆懈呢。

  「我就說最後一句，」師弟走到門口時突然轉身說，「師姐，妳七月初七那天來不來花海?」

  他的問題嚇的我差點把手中的針給刺到人偶眼睛上。

  七夕可是萬花谷年輕男女的大日子吶，不管身邊有沒有伴，幾乎人人都愛在那天往花海裡鑽，有些出手闊氣點的人會在那放一整天的煙火，也有互許終生的男女喜愛在那放天燈，整天日子鬧烘烘的，卻也促成不少佳偶。

  我自幼就喜愛窩在這小屋裡練針法，不曾參與，雖有些孤僻，卻也樂得不去和人瞎攪和，第一，我沒伴，第二，我也不愛湊那些熱鬧。

  「我從來不去給人擠的，」我狐疑的盯著師弟若有所思的表情，「問這做什麼?」

  師弟微微一笑，非常，非常溫柔的笑。

  不需一滴酒，自然醉得人痴迷的溫柔。

  如果不是我實在認識他太久的話。 

  根據我的經驗，他這個表情就是又在計畫著什麼了。

  「你想幹嘛？」我充滿戒心的盯著他緩緩的朝我走來，那抹愉快的笑意，不單純。

  他在我面前兩步的距離停下，嘴角揚起大大的弧度，一個傾身，他貼在我耳邊壓低了聲音說道,「也沒什麼，師姐，七夕那天跟我去花海晃晃吧。」

  我可以保證這絕對不是問句。

  「我，我為什麼......」氣勢上輸人一截，講話起來難免緊張，別笑話我，你如果有這樣一個師弟，現在沒有嚇倒在地已經值得嘉許了。

  「噓，」他用手指輕壓在我的唇上阻止我說話，「師姐，妳不想七夕之後天天都過著熱鬧的日子吧?」

  ......這王八蛋。

  看見我更弱一分的妥協，師弟臉上又掛回原先溫婉宜人的笑。

  「那我就離開囉，打擾了。」

   ......誰要跟你來日方長。

  師弟離開不久後，一個人影蹦蹦跳跳的跑進來。

  噢，是谷裡的小師妹。

  「師姐好。」她作揖問好，可愛的小臉上一直都掛著活潑可人的笑容。

  我放下長針，笑著招呼，「師妹怎麼會來找我?」

  「是谷主大人要我來傳話呢，他請師姐去一趟，有事商議。」

  谷主找我?

  「知道了，我等等就去。」

  我突然覺得很不安，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。

  又或者，已經發生了。

  我自幼研習針法就比其他同門勤奮許多，只為有一天，能離經易道救蒼生。

  因此，當谷主問我願不願意隨萬花援軍趕付戰亂前線支持時，我自當義不容辭。

  不管回不回的來，我都甘之如飴。

  只是......初七那日，只怕得負了師弟。

  萬花援軍七夕出谷，赴戰亂，醫蒼生。

  「師姐，我欺負妳從來沒捨得下狠手，」他的眼目冰冷，沒有笑，沒有激動的情緒，卻散發著令人窒息的狂怒。

  我沒有想到，秘密出行的事會被師弟知道，他也真是神通廣大，只憑幾樣線索便推敲出我是那個流傳要出谷為軍醫的年輕弟子。

  「難得讓妳將這一軍，妳下手還真是夠重的。」

  他一步一步的前進，我一步一步的退，直到退無可退抵著身後的牆，我仍是不敢直視他那雙滿溢憤怒的眼眸。

  我怕看到，他為了我充滿悲傷的樣子。

  「為什麼不敢看我?」他的聲音低啞，壓抑著情緒，一隻手撐著牆，一隻手撫著我臉旁的髮。

  「我，我......」我不知道這時候可以說什麼，只能胡亂的扯出一些曉之以理的話，「萬花谷弟子自當為蒼生貢獻，我盼這個機會多久了，自然是欣然承受。」

  我瞄了他一眼，仍舊是冷冰冰的神情，稍微使力想把他推遠一些，又推不動，「你別一直這個模樣，我看了有點怕......」

  他沒有退開，沉默了半晌才開口，「為了蒼生，有需要把自己往戰亂裡推，送死嗎?」

  我抬頭看他想說些什麼，卻無法說出任何正面的話。

  戰亂至此，萬花谷已經犧牲了不少弟子，若不是出谷的師兄姐們幾乎個個生死未卜，谷主也不至於找上年輕一代中稍有實力的她。

  由此，想必是亂事已遇到了難以預測的狀況。

  「妳難道不知道，」師弟開口時，聲音更啞了些，甚至有些哽咽，「去了，幾乎不可能回來了嗎?」

  驀然的，他摟住我，頭就抵在我的肩頭。

 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，老是風度翩翩，才情洋溢的師弟，在我面前表現出脆弱的樣子。

  也是最後一次。

  我回抱著他，一下一下的撫著他的髮，既然可能是最後，那也不要隱藏什麼了。

  「師姐，我其實不是討厭妳才老是鬧的，」他在我耳邊淡淡的說道，「我最喜歡妳了。」

  「我知道，」開口時，我才發現自己已是淚流滿面，聲音都跟著啞了，「可是我最討厭你了。」

  「是嗎?」師弟說道，「那可真是不公平。」

  「不過沒關係，我喜歡妳的討厭。」

    ......油嘴滑舌。

  亂世平定後，萬花谷當初支援的弟子紛紛歸來了。

  師姐也回來了，就葬在花海。

  「早跟妳說過了，」得知師姐殉國的消息後，我知道，我該離開萬花谷了，「我從來不負妳，妳卻負了我。」

   連走進她曾經待了十多年的小屋，都感覺不到她存在時一絲絲的熟悉。

  就最後一次，看完這，我就離開。

  木質的桌椅在師姐走後從來不曾蒙上任何灰塵，櫃子裡的書依舊整整齊齊，床邊小櫃子上的琉璃瓶裡永遠都插有新鮮盛放的花。

  我以為，只要這裡跟當初一樣，她總有一天會回來的。

  看來是我太傻了。

  師姐的願望是行醫天下，懸壺濟世，離經易道為蒼生。

  而我原本想陪她走遍這偌大的江湖，護她周全，花間遊世為伊人。

  「師姐的願望，我來實現吧。」

  坐在床沿，我自言自語的說道。

  我走後，想必這小屋也不會維持這模樣了。

  擺上最後一束師姐喜歡的桔梗，我闔上門。

  自此，離經易道為蒼生。